初冬的凉山,庄稼已经收进仓里,敞放的牛羊肥壮猪长膘。在庄稼地里辛勤劳作了一年的人们这时可利用闲暇为过年作准备了。
一进初冬,通常是吃过早饭,女人们悠闲地扒搂树叶,扒搂燕麦残茬和荞秸,割蕨草,背回堆在园子里,好似一座座小山,作一年的牲畜垫圈用。垫圈草找够了,就开始磨荞面,做燕麦炒面,以前没有磨面机,要备足一个月的荞面、燕麦面,是很需要些时候的。
男人们呢,劈柴块子堆过年柴垛,挖树圪蔸,备好足够的柴火。
过年前一天,家家户户推豆腐,并把豆腐点得好坏作为来年吉凶的征兆。豆腐做好后用筲箕滤起部分榨老备用,留一部分当晚食用。多余的地窖水挖在新沤的酸菜里,窖水沤过的酸菜特别嫩爽,用它煮肉汤最鲜美。
彝族年为三天。第一天,大人小孩齐忙碌。男人们打扫楼上楼下的扬尘、磨刀具、砍削板;女人们把所有的餐具用背篼背到溪边清洗,把锅烟铲干净;孩子们把牛羊放上山后折回大抱的松枝和索玛枝,瞥下油绿的松毛撒在扫干净后垫了新蔑笆的堂屋里,迎接祖先及福禄的到来。
一切准备好后,差不多已到中午,这时男人们开始逐户杀年猪,操刀的师傅必须是有威望没有做过坏事的长者。杀年猪前用米汤喂猪,据说喂了米汤血才多。女主人趁给猪喂米汤时便轻轻唤着给猪搔痒一边用绳把猪套好。杀年猪时视各家族的惯例,有的人家先用杵棒将猪击倒再杀,有的人家先将猪杀死后再在猪耳根部击几下,刀口无一例外地用青松毛堵住。杀年猪以死得快血色鲜红量多为吉。为了避邪,准备接猪血的盐水中往往放有木姜花和花椒面。这样也免得以后再放香料时不入味。
把猪杀倒后,主人家把特备的杀猪酒抱来请帮忙的男人们喝,家家如此。有的人能克制,只象征性地抿上一口,有的人贪杯,来者不拒地海喝,走不上几家就偏偏倒倒地脚下不听使唤了。一阵阵猪嚎声之后,继而升起一股股青烟,不一会儿,皮毛的焦糊味在村寨上空随风弥漫开来。
男人们忙着杀猪砍肉的同时,女人们忙着煮米饭或煮荞馍。肉熟后连汤舀在木钵(彝语称“库助”)中,除了放盐外忌放各种调味品;饭或馍盛在专门用以盛主食的高脚木盘(彝语称“采提”)中,放上几只木勺(彝语称“依匙”)打醋炭端在锅装上绕三圈除污后端上祭台进行敬奉祈祷。
敬奉祖先一般都由男性持祭,女人是不兴碰祭台的,但在家里没男丁又不便请别家男人的情况下,女人们也只好自 己持祭了。如吃过年饭还早,女人们就把猪肚猪肠背到小溪里清洗去,饭开得迟的人家只有等到第二天再清洗。
溪边洗理猪肠的女人们互相问候,亲亲热热摆起各自的年中趣事,手冻得通红也不觉得冷,连沿着小溪翩翩追逐着啄食挂在草茎上的肉渣油膜的乌鸦喜鹊也“喳喳”“哇哇”地分享着人们的欢乐。
因为过年期间火塘不得熄火,所以一到晚上家家户户笼上特为过年准备的树圪蔸,全家人围着火塘谈天说地,连平常懒得轻松一回的男主人也乘着酒兴给妻儿老小唱起了喜庆祝福又不乏诙谐幽默的《过年阿哈歌》。
盼过年盼了一天的小孩们累了一天,在暖融融的火塘边心满意足地沉入甜梦时,大人们也哈欠连天了。但得有人添柴续火,守护祭台以防猫狗或老鼠叼吃祭台上的供品。这任务通常就由瞌睡较少的老人担当了,夜深人静中茕茕坐立于锅庄旁的老人冥想着不久的将来,自己也将和祖先一道成为享祭者,也就生出许多的感慨,并在心中默默地和先逝者对话。
过年第二天,男人们邀邀约约挨门串户喝年酒,唱《过年阿哈歌》。每到一家,主人便端肉倒酒盛情款待。俗话说过年三天是嘴巴的节日,因此,当客人表示客气时,主人家往往诙谐地劝道:“过年三天长有七个肚子呢,过年三天没吃错的道理。吃吧,吃吧。喝吧,喝吧。”
据说贱人命长。孩子老夭折的人家这天请村中的男孩或女孩背上小孩拄起打狗棍,拿起破瓢之类的家什,巾巾吊吊地扮成要饭的凄凄切切地抖着嗓门:“主人家,行行好,给点吃的吧。”挨家挨户要饭,要到谁家门前谁都乐呵呵地用饭或馍或肉打发他们。孩子们呢要到东西后以感谢和祝福的颂词回赠主人。
第三天,男人们忙着砍肉,砍肉前先计划一番今年除了铁定的双方老人和近亲长辈外,还去哪些亲戚家。给双亲大块的前胛,给长辈猪头,给平辈猪保肋,给长辈们拜年除了送肉及主食外,还随送些糖酒挂面及嵌了剥皮熟鸡蛋的冻肉,有条件的地方还送水果,如广柑桔子。凡送肉的地方必须随送点主食,大概是饭肉齐备的意思吧。从中可见彝族待人的一片真心。第三天晚上,也就是送祖先的前夕,特地煮块坐墩肉再次祭祖,同时换盛鲜汤鲜饭、荞馍、烧肉,打醋炭除污后摆上祭台,冻肉也摆上祭台,并重新斟酒让祖先享用。这晚祭台上除了摆前两天的祭物外,有的人家还摆上马鞍,以示备马送祖先。
第四天公鸡刚打鸣,就把祭台上的祭品统统再热一遍,有的人家还烩心肺汤,打过醋炭再次献祭后,天刚蒙蒙亮就开始送祖。送祖仪式过后撤下祭台,用砧板拍打放肉的篾笆,把睡梦中的孩子们叫起全家享用祖先享用过的祭品,认为吃了喝了祖先享用过的祭品能得到祖先的护佑。
送过祖先人们就忙着拜年。据说到同一户人家拜年谁先到谁多沾福气,所以拜年的人们都希望捷足先登,唯恐落后,于是天一亮大路小路上便络绎不绝地走着一双双一对对亲密无间的新婚夫妇,还有妻子背着小孩,丈夫背着罩上瓦拉的背篼,瓦拉穗子随着脚步的迈动夸张地晃浪着的喜笑颜开的一家子。
俗话说,肉数过年肉最珍贵,酒数过年酒最值钱。凡吃了拜年肉,喝了拜年酒,哪怕不相识的人路遇只抿了一小口,或多或少都得赏赠财物给酒肉的主人,所以拜完年回家的人群中不乏牵着羊,抱着鸡的,也有得到崭新的衣裤和散发着新鲜靛香的名贵加施瓦拉的。
至此,彝族年就算告一个段落。享了天伦之乐的人们满怀憧憬,又开始了新的一年。
(阿蕾,1953年2月生于四川省西昌市。中国作家协会文学讲习所(鲁迅文学院前身)第六期(1981年)学员。2001年加入中国作家协会。有汉文短篇小说集《嫂子》,彝文短篇小说集《根与花》,散文集《回望故乡》出版。曾获第六届全国少数民族文学骏马奖。)